你是否也有过这样的执着:在求学的漫漫长路上,存在一个信念,让你捱过每一个寒冬,最后让你见到冰雪消融,阳光万丈。
“要么学数学,要么死。”北京大学数学院的王弈阳就是如此。是想要去钻研数学的执着,带他翻越过学术的高山,跨越过难题的大海,最终也带他见到燕园盛放的花朵。
愿你有最朴素的梦想和最纯真的坚持,终有一天,你也将听到来自成功到来的声音。
2013年盛夏的一个下午,我躺在家里空调房的床上,数着暑假的台历簿,手边一大撂《天龙八部》欲倒未倒。“一年后的现在,我应该中考完了在狂欢。”我盘算着,真想把时间拨快一年。
一边想着,我下床把《天龙八部》放到书架上去,又搬下一撂《射雕英雄传》。
我很听话。老师说要做一个暑期作业进度表,我就做;爸妈叫我练书法,我就练;学校说要坚持跑步,我就跑。但我绝不多做哪怕一点。每天完成进度上的作业条目,我马上就把作业收好;练完若干页字帖,我马上就停笔;跑完体育老师要求的里程,我马上回家。
说我听话,倒不如说我图个心安理得。要把任务完成好,不然父母和老师就要来找你麻烦——这是我多年的经验。
那时,我很迷武侠小说。我实在不擅长玩游戏,唯一不错的或许是“开心网”,但我并不上瘾;而从武侠小说的虚幻里,我好像找到了最真的现实。都说武侠是给大人写的童话,我确实也感觉到,刀光剑影下的快意恩仇暂时填补了我的空虚。
“看看就看看罢,也不坏。估计你也不敢耽误作业。”母亲说。
那时,我还很喜欢下象棋和拉二胡。对弈让我有种进入江湖厮杀的感觉;而二胡仿佛被寄寓着某种江湖理想——《笑傲江湖》里的绝世高手莫大先生每次都是拉着二胡出场。
浸淫在武侠中,我觉得我暂时离开了那个“听话”的空壳。但每次读完,那种无聊却愈强烈——消耗了时间,却找不到充实。越爱读精彩的故事,越知道自己没有故事;越爱看绝世武功,越知道自己没有武功。然而没有这些刺激,我又觉得自己要被无边无际的平凡和重复碾成粉末。
2014年9月,我进入上海中学念高中,很快就过去了一年。
班主任让我做物理课代表。我想起我的物理老师——他的教龄至少有20年。他是如此强大和友善,总能轻而易举地解答我们冥思苦想的问题。可他常说自己一点都不强,做了二十多年题才变成现在这样。但不论同学们问他多难的物理竞赛题,他都能秒答。毫无疑问,他是我们班所有同学心中的“侠之大者”。
我也逐渐发现了自己相对擅长的东西:数学,物理。我不喜欢做实验,不喜欢那些为实际目的或实验现象而作的讨论和思考。我的地理,生物,化学念得都稀松平常。
我强烈地反感应付这些课程的作业和测验,但因为它们都是必修课,我又不得不做。当“听话”开始使我感到痛苦,我不知所措。我不知道自己能对什么产生热爱或感兴趣。
回想起考高中的时候,我放弃了进数学班的机会。曾经接触的数学竞赛技巧和训练让我深恶痛绝,以至于我一度深深怀疑数学就是这些技巧和训练的堆砌。因此,无论如何我都不想再踏上数学竞赛的路。
母亲说,如果你不知所措,那么你应该逃到阅读中去找答案。
我躲在图书馆读了很多书,却始终找不到安放自己的地方。我也听了很多讲座和故事,能滔滔不绝地复述许多大师的事迹,但我根本不明白现在刷各种题目有何意义或乐趣。我的成绩波澜不惊,偶尔排上班里前十;但避开老师们精心设计的陷阱,解决习题中巧妙安排的困难,我毫无成就感。
老师说,你们要好好学,好好想。肯下功夫的,都有机会抓住北大清华。
那时,许多同学的眼里泛起了光,但我的眼神却依旧黯淡。在灯光摇曳的晚自习班会上,没有一个人不对清北那样的学府心驰神往,或许只有我的脑海中浮现出小小的问号:为什么我应该向往那样的地方?不是愤世嫉俗,亦非特立独行,我只是不明白名校有什么值得我们付出三年的时间与安逸去苦苦追寻。
我不相信有谁能告诉我一个满意的答案,或许我的痛苦只是过早地想到了这个问题。有时,你的竭尽全力需要的只是一个理由。很多人放弃了学习,他们缺少的,也就是一个理由。
2016年1月,高二上学期的期末考试刚结束,物理老师叫我去搬寒假作业。“你可以去翻翻图书馆的一本群论小册子打发打发时间,可能你会觉得挺好玩的。”“哦,好的,谢谢老师。”我有口无心地答着。
那天下午不上课,我又躲进图书馆。穿过一整排的习题辅导和奥赛教程,我不由得一阵反胃。我看到一小架放着各种大学的数学物理教程,几乎全部泛黄积灰,无人问津。
抽出那本小开面的《有限群论基础》,掸掉上面的灰。翻到背面一看,是本80年代北大出版社的书。早就听说大名鼎鼎的“群论”,今天不妨翻翻罢,我想。
翻到第一章的第一个定义:“群”,就写了整整一页。这倒勾起了我的好奇:我还从来没见过一个数学定义要写一整页的。我边仔细读边思考:“运算”,“结合律”,“单位元”,“逆元”,“交换律”……每一个词我都似曾相识,但现在我才意识到,我从未真正地理解它们的含义。
起初,这些语句的含义是如此的形式化,我无法理解它们所想展示的内涵。我久久地思考着这些字词间的逻辑,试图用一些方法来领略它们的妙处,但我失败了。
我翻到下一页泛泛地读着,心想着过会就放回去。但几个美妙而具体的例子让我如遭电击:置换,矩阵,多面体……我从未想到这些如此基本的数学对象会与一门叫做“群论”的深奥学科挂钩。我全心全意地沉浸在其中,上午的疲惫一扫而空,我不知疲倦地拼命比划着、思考着。
直到某个瞬间,我忽然明白了那个如此形式化的定义的奥妙,那一刻的美妙使我陶醉到无法自拔。
那一刻,我知道我找到了自己的热情和兴趣所在。两年后,我读到当代最伟大的数学家之一阿蒂亚爵士的一句话:“并不是我们选择了数学,而是数学与问题选择了我们。”
那个寒假我魂不守舍。我终于找到了做寒假作业的动力:做完后我又可以进入数学的冥想状态。当我第一次明白了“导数”的含义,我目瞪口呆,又喜不自胜。那种顿悟的陶醉感让我痴迷,让我暂时把所有成绩、现实、烦恼抛诸脑后。
我仍然清晰地记得BBC的纪录片《费马的最后定理》中,在讲到怀尔斯苦心孤诣、面壁九年终于证得费马大定理,片中响起了胜利的号角。我热血沸腾:大丈夫在世,就应该做这样的大学问啊!
不难想到,开学之后,我的成绩明显下滑了。数学老师把我找了过去,她是物理老师的太太。
“家长会听你妈说,你在看一些大学数学书?”
“是,它们太有趣了。我不想做这些没劲的题目了。”
“孩子啊,”她眉宇间常有的严厉变成了慈祥,“你要去北大数院!”
“为什么?”
“你以为你的物理老师为什么是中学老师而不是物理系教授?”她死死地瞪着我,目光中的坚定我从未见过,“你可以做到的!”
我怔住了。我知道我被改变了。哦,“北大数院”!从那一刻起,这就是我的目标,这就是我的圣地,我要去朝圣!
“足够努力,才能显得毫不费力。”
想起以前虚掷了大把的机会和时间,我不禁有些遗憾。但想到现在的情境,我又倍感庆幸。整个高二下学期,我拼命地刷题。有了一个理由,努力是如此顺理成章,奋斗也变得不分昼夜。每天夜里古文和单词伴我入眠,每天早上思考与习题伴我出操。
不过,“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现实不是热血漫画,“想成功”和“能成功”之间的距离如此遥远。
高二结束时,学校把三次大考按比例折合排名,划出二十个名额参加北大夏令营,我的成绩却还是差那么点。我叫老朋友W君去的时候为我拍两张数院的照片,他笑着点头。
七月的卧室里,空调的嘎吱声在耳边回响。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向往、憧憬地看着W君传回的数院照片,思绪万千。
北大的招生宣传片我看了一遍又一遍。那部叫《星空日记》的短片中有一句话:“梦想才是最真的现实。因为不是现实支撑了你的梦想,而是梦想支撑了你的现实。”以前我觉得这句话是胜利者的宣告,这时我觉得它其实是前进者的诺言。
我对父母说,我以后想去做数学研究。我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只要他们劝我去学金融或是别的什么,我就开始辩论。但很幸运,我并不需要施展我的雄辩技能。
高三上的寒假,北大的L老师来学校面谈。一模考前我竭尽全力,终于幸运地获得了面谈的入场券。
会议室里坐着八个同学,L老师笑着说:“弈阳,你来说说罢。”
“我以后想学数学,……想做研究,”我想了想,“要么学,要么死。”
“哦哦。”L先生笑眯眯的,而我这个愣头青一点都没察觉他眼神中的意味深长。我并不知道,与L老师同行的负责老师就是一位北大数院的老师。
回到家里,我把博雅计划的电子材料检查了五六遍。点击提交的时候,我的手竟然在颤抖。
2017年4月初,一家人围在电脑前。我把博雅计划的考生号和密码输入北大招生网,再次准备点击确认键。那时,我的手又在颤抖。
“A+,是A+!”我欣喜若狂,父母也激动不已。博雅计划的A+意味着我已经免掉了笔试,一只脚踏进了北大的门。再度回想起面谈的场景,我相信我那六个字打动了老师,我相信我的热情、进步和能力打动了老师。我仿佛能感觉到“北大数院”四个字已经在向我招手。我忘记了那天我说了什么,只记得在返校交作业的时候,我的步伐是轻快的。
很快就到了高考改革后第一届新高考的倒计时五十天。我觉得充满了力量和渴望,我恨不得立刻冲到终点,踹开北大的大门,我甚至开始构想我的大学生活。这时我终于敢在休息的时候再拿出久违的群论讲义仔细品味了。
“你可以做到的!”我想起了数学老师那句话。
但我还是没想到一个问题:进“数院”比进“北大”难太多了。
那天夜里,高考和博雅计划的成绩出来时,我才意识到,我可以进北大,但我应该是进不了数学系了。而另一边,复旦大学的综合评价表格静静地躺在桌上。
选项是如此的简明:想要北上,就必须接受调剂;选择复旦,就保证能去数学系。现实又把我拽进了深渊——我知道,复旦数学大抵就是仅次于北大数学的位置。那天晚上,我呆呆地看着窗外,彻夜难眠。
2018年11月初,北京的暖气刚刚来临,又临近期中考试季了。
三年前,我看到一本群论讲义,如获至宝。现在,我躺在床上,翻看着一本《交换环理论》,心里准备和盘算着将要迎接的几场考试。
交换环是代数学的一个分支。我觉得有两个名词特别美:一个叫做环的“理想”,一个叫做环的“幂零根”。交换环理论中有两个经典的定理:
1)极大理想都是素理想。
2)幂零根是所有素理想的交。
有空的时候,我常常会品味这两个定理的意韵。幂零——顾名思义,就是自己乘方若干次化成了零,回到了原点。我想,或许人真正的大理想都应该是朴素的吧。或许,找到了所有这些朴素的理想,他们交织在一起,我们就能“觅零”,我们可以回到原点,看到“根”。
故事的结局?我相信你猜到了。我选择了北大。
物理老师找我,说:“你这样的人啊,只有北大容得下你。你应该到那里找你的数学去。”
我被调剂到物理学院的天文系。但第一学年我根本没上过一节物理学院的课,我上了一整年数学学院的课,我的心里只装着数学。听教务说,这一届想转入数学系的十五年来最多,第一次超过35人,但名额只有15个。
有什么大不了的,顶多晚一年毕业,我心想。
但我成功了——我通过了考试,平转进了数学系。
我有那份幸运,在我17岁的时候遇到了数学,去坚持和追求。而同样进入北大的W君就没这么幸运了,本想追求物理的他被调剂去了计算机系。我相信他并不讨厌自己所学的,但他还在苦苦寻找和等待着。
或许,大部分人都还在寻找和等待着。真希望每一个人都能找到那样一个理由啊。有人把它称作“梦想”,也有人说这叫“兴趣”,我觉得都很有道理,但我更想称其为“自我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