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一生从不相信权力,只相信智慧。 ——沈从文
2、船是只新船,油得黄黄的,干净得可以作为教堂的神龛。我卧的地方较低一些,可听得出水在船底流过的细碎声音。前舱用板隔断,故我可以不被风吹。我坐的是后面,凡为船后的天、地、水,我全可以看到。我就这样一面看水一面想你。我快乐,就想应当同你快乐,我闷,就想要你在我必可以不闷。我同船老板吃饭,我盼望你也在一角吃饭。 ——沈从文 《湘行散记》
3、凡是我用过的东西,我对它总发生一种不可言说的友谊,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沈从文 《湘行散记》
4、二十年前澧州地方一个部队的马夫,姓贺名龙,一菜刀切下了一个兵士的头颅,二十年后就得惊动三省集中十万军队来解决这个马夫。谁个人会注意这小小节目,谁个人想象得到人类历史使用什么写成的! ——沈从文 《湘行散记》
5、在这一段长长岁月中,世界上多少民族皆堕落了,衰老了,灭亡了。这地方的一切,虽在历史中也照样发生不断的杀戮,争夺,以及一到改朝换代时,派人民担负种种不幸命运,死的因此死去,活的被逼迫留发、剪发,在生活上受新朝代种种限制与支配。然而细细一想,这些人根本上又似乎与历史毫无关系。从他们应付生存的方法与排泄感情的娱乐上看来,竟好像今古相同,不分彼此。这时节我所眼见的光景,或许就与两千年前屈原所见的完全一样。 ——沈从文 《箱子岩》
6、学贸易,学应酬,学习到一个新地方去生活,且学习用刀保护身体同名誉,教育的目的,似乎在使两个孩子学得做人的勇气与正义。 ——沈从文 《边城》
7、这并不是人的罪过。诗人们会在一件小事上写出整本整部的诗,雕刻家在一块石头上雕得出骨血如生的人像,画家一撇儿绿,一撇儿红,一撇儿灰,画得出一幅一幅带有魔力的彩画,谁不是为了惦着一个微笑的影子,或是一个皱眉的记号,方弄出那么些古怪成绩?翠翠不能用文字,不能用石头,不能用颜色把那点心头上的爱憎移到别一件东西上去,却只让她的心,在一切顶荒唐事情上驰骋。她从这分稳秘里,常常得到又惊又喜的兴奋。一点儿不可知的未来,摇撼她的情感极厉害,她无从完全把那种痴处不让祖父知道。 ——沈从文 《边城》
8、黄昏时天气十分郁闷,溪面各处飞着红蜻蜓。天上已起了云,热风把两山竹篁吹得声音极大,看样子到晚上必落大雨。 ——沈从文 《边城》
9、小溪流下去,绕山岨流,约三里便汇入茶峒的大河。人若过溪越小山走去,则只一里路就到了茶峒城边。溪流如弓背,山路如弓弦,故远近有了小小差异。小溪宽约二十丈,河床为大片石头作成。静静的水即或深到一篙不能落底,却依然清澈透明,河中游鱼来去皆可以计数。小溪既为川湘来往孔道,水常有涨落,限于财力不能搭桥,就安排了一只方头渡船。 ——沈从文 《边城》
10、大老何尝不想在车路上失败时走马路;但他一听到二老的坦白陈述后,他就知道马路只二老有分,自己的事不能提了。 ——沈从文 《边城》
11、照规矩,一到家里就会嗅到锅中所焖瓜菜的味道,且可见到翠翠安排晚饭在灯光下跑来跑去的影子。 ——沈从文 《边城》
12、这办法决定后,老马兵以为二老不久必可回来的,就依然把马匹托营上人照料,在碧溪岨为翠翠作伴,把一个一个日子过下去。 ——沈从文 《边城》
13、一个女子在诗人的诗中,永远不会老去,但诗人他自己却老去了。 ——沈从文
14、人的寂寞,有时候很难用语言表达 ——沈从文 《边城》
15、一个士兵要不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 ——沈从文
16、我知道你会来,所以我等。 ——沈从文
17、我行过很多地方的桥 看过很多地方的云 喝过很多地方的酒 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沈从文
18、我看过多地方云走过多地方桥喝过多地方酒只爱过正当好年华女子 ——沈从文 《由达园给张兆和》
19、我爱你的灵魂,更爱你的肉体 ——沈从文
20、毫无可疑,我对于这条河中的一切,经过这次旅行可以多认识了一些,此后写到它时也必更动人一些,在别人看来,我必可得到"更成功"的谀语,但在我自己,却成为一个永远不能用骄傲心情来作自己工作的补剂那么一个人了。我明白我们的能力,比自然如何渺小,我低首了。 ——沈从文 《湘行散记》
21、征服自己的一切弱点,正是一个人伟大的起始.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认识人。我只想造希腊小庙,这神庙供奉的是‘人性’。一辈子最怕的是在同一人生实在是一本书,内容复杂,分量沉重,值得翻到个人所能翻到的最后一页,而且必须慢慢的翻。征服自己的一切弱点,正是一个人伟大的起始.热情既使人疯狂糊涂,也使人明澈深思。 ——沈从文
22、宁可在法度外灭亡,不在法度中生存。 ——沈从文
23、为什么要挣扎?倘若那正是我要到的去处,用不着使力挣扎的。我一定放弃任何抵抗愿望。一直向下沉。不管它是带咸味的海水,还是带苦味的人生,我要沉到底为上。这才像是生活,是生命。我需要的就是绝对的皈依,从皈依中见到神。我是个乡下人,走到任何一处照便都带了一把尺,一把秤,和普遍社会总是不合。一切来到我命运中的事事物物,我有我自己的尺寸和分量,来证实生命的价值和意义。 ——沈从文 《水云》
24、一切光,一切声音,到这时已为黑夜所抚慰而安静了,只有水面上那一份红火与那一派声音。那种声音与光明,正为着水中的鱼与水面的渔人生存的搏战,已在这河面上存在了若干年,且将在接连而来的每个夜晚依然继续存在。我弄明白了,回到舱中以后,依然默听着那个单调的声音。我所看到的仿佛是一种原始人与自然战争的情景。那声音,那火光,接近于原始人类的武器! ——沈从文 《湘行散记》
25、翠翠每天皆到白塔下背太阳的一面去午睡,高处既极凉快,两山竹篁里叫得使人发松的竹雀和其它鸟类又如此之多,致使她在睡梦里尽为山鸟歌声所浮着,做的梦也便常是顶荒唐的梦。 ——沈从文 《边城》
26、我要在你眼波中去洗我的手,摩到你的眼睛,太冷了。倘若你的眼睛真是这样冷,在你鉴照下,有个人的心会结成冰。 ——沈从文 《月下》
27、我走过无数的桥,看过无数的云,喝过无数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纪的人,我应当为自己感到庆幸。 ——沈从文
28、白河下游到辰州与沅水汇流后,便略显浑浊,有出山泉水的意思。若溯流而上,则三丈五丈的深潭皆清澈见底。深潭为白日所映照,河底小小白石子,有花纹的玛瑙石子,全看得明明白白。水中游鱼来去,全如浮在空气里。两岸多高山,山中多可以造纸的细竹,常年作深翠颜色,逼人眼目。近水人家躲在桃杏花里,春天时只需注意,凡有桃花处必有人家,凡有人家处必可沽酒。 ——沈从文 《边城》
29、像我这样的女人,总是以一个难题的形式出现在感情里。 ——沈从文 《边城》
30、我要建一座希腊小庙,里面供奉的是人性。 ——沈从文
31、有人常常会问我们如何就会写小说?倘若我真真实实的来答复,我真想说:“你到湘西去旅行一年就好了。” ——沈从文 《湘行散记》
32、我的心总得为一种新鲜声音,新鲜颜色,新鲜气味而跳。我得认识本人生活以外的生活。我的智慧应当从直接生活上吸收消化,却不须从一本好书一句好话上学来。 ——沈从文 《我读一本小书同时又读一本大书》
33、我这一辈子,走过许多地方的路,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年龄的人。 ——沈从文
34、人事就是这样子,自己造囚笼,关着自己。自己也做上帝,自己来崇拜。生存真是一种可怜的事情。 ——沈从文 《边城》
35、水是各处可流的,火是各处可烧的,月亮是各处可照的,爱情是各处可到的。 ——沈从文 《边城》
36、"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 明天 回来 ——沈从文 (闪点情话网)《边城》"
37、值得回忆的哀乐人事常是湿的。 ——沈从文
38、我先以为我是个受得了寂寞的人,现在方明白我们自从在一处后,我就变成一个不能同你离开的人了……想起你我就忍受不了目前的一切了。我想打东西,骂粗话,让冷风吹冻自己全身。我得同你在一处,这心才能安静,事也才能做好! ——沈从文 《湘行散记》
39、一个人记得事情太多真不幸,知道事情太多也不幸,体会到太多事情也不幸。 ——沈从文 《边城》
40、我可以写出精美的文字,但伟大的文字我也许永远也写不出了。 ——沈从文
1、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2、我一辈子走过许多地方的路,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形状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3、我原以为我是个受得了寂寞的人。现在方明白我们自从在一起后,我就变成一个不能同你离开的人了。三三,想起你,我就忍受不了目前的一切。我想打东西,骂粗话,让冷气吹冻自己全身。我明白我同你离开越远反而越相近。但不成,我得同你在一起,这心才能安静,事也才能做好!
4、一切过去的种种,它的结局皆在把我推到你的身边和心边,你的一切过去也皆把我拉近你的身边和心边。我还要说的话不想让烛光听到,我将吹熄了这只蜡烛,在暗中向空虚去说!
5、一切声音皆像冷的凝固了,只有船底的声音,轻轻的轻轻的流过去。这声音使你感觉到它,几乎不是耳朵而是想象。这时真静。这时心是透明的,想一切皆深入无间。我在温习你的一切。我称量我的幸运,且计算它,但这无法使我弄清一点点。为了这幸福的自觉,我叹息了。倘若你这时见到我,我就会明白我如何温柔!一切过去的种种,它的结局皆在把我推到你身边心边,你的一切过去也皆把我拉近你的身边心边。我还要说的话不想让烛光听到,我将吹熄了这只蜡烛,在暗中向空虚去说。
6、我先以为我是个受得了寂寞的人。现在方明白我们自从在一起后,我就变成一个不能够同你离开的人了。三三,想起你我就忍受不了目前的一切了。我真像从前等你的回信、不得回信时生气。我想打东西,骂粗话,让冷气吹冻自己全身。我明白我同你离开越远反而越相近。但不成,我得同你在一起,这心才能安静,事也才能做好!
7、这船已到了柳林岔。我生平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好看的地方。千方积雪,高山皆作紫色,疏林绵延三四里,林中皆是人家的白屋顶。我的船便在这种景致中,快快的在水上跑。什么唐人宋人画都赶不上。看一年也不会讨厌。奇怪的是,本省的画家,从来不知向这么好的景物学习。学校中听教员讲还是用个小瓶插一朵花,放个桔子,在那里虐待学生“写生”,其实是在那里“写死”!
1902年冬天,沈从文出生于湖南凤凰的一个普通人家。他的少年时代与水结下了不解之缘。凤凰城外有一条清流,他经常和儿时的小伙伴在河里游水嬉戏。因为家境贫寒,在他十五岁那年,不得不去家乡一个土寨当兵,混口饭吃,过了“五年不易设想的痛苦怕人生活”。五年的行伍生活,大部分时间辗转于沅水水域,水滋养了他的性情,对他以后的写作和生活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沈从文虽然投身军队,但并没有停止读书,因而受到湘西王陈渠珍的赏识,被留在身边当秘书。
1922年,那年沈从文二十岁,这一年是他一生中重要的转折点。他曾这样写道:在二十岁之前,生命是沉睡着的,在人生浪涛里沉浮,不曾想到自主,也无从自主。沈从文在二十岁之前,完全是为生存而活着,被动地接受环境支配的生活状态,然而二十岁之后,他开始寻找自己的生活和理想了。1922年夏,沈从文怀揣着“读好书,救救国家”的信仰只身来到北京,一心想去大学读书,“学那课我不明白的人生”。但他只有高小文化,未能通过大学的入学考试,只好开始自学。那时他住在会馆里,会馆是旅居他乡的同籍人自发捐资修建的,管事的是沈从文一个亲戚,他得以在那里白住。虽然如此,生活还是特别艰苦的。他将自己的住所称为“窄而霉小斋”,“乡下人”一边在旁听北大课程,一边没日没夜地在这个小公寓内伏案写作。我看到过沈从文的照片,给人一种温和儒雅的感觉,他的外表是平淡的,但他的内心却是倔强和火热的。刚到北京时,姐夫曾这样对沈从文说,既为信仰而来,千万不要让信仰失去,因为除了它,你什么也没有。
1924年,沈从文在郁达夫的关心和推荐下,以休芸芸为笔名在《晨报副刊》上发表了第一篇作品《一封未曾付邮的信》,此后,他创造并发表了大量的作品,并结识了一些作家和学者。1928年,他从北京来到上海,和作家胡也频、丁玲筹办《红黑》杂志和出版社。1929年,在徐志摩的推荐下,他来到吴淞中国公学任教,认识了女学生张兆和,后来成为了他的妻子。1930年,赴国立青岛大学(现在的山东大学)任教,一直到1933年。1933年秋,沈从文和张兆和在北平结婚,沈从文这叶浮萍终于有了寄托。他又迎来了人生的重要转折点。
1934年,沈从文的母亲病危,他匆匆赶回湘西,行前和夫人张兆和约定,每天给她写一封信,报告沿途所见所闻。沈从文已经十多年没回家乡了,然而,当真正到达之后,还没平复一下心情,才猛然发现,故乡,已不是过去的故乡了。他将社会矛盾和民族矛盾,融入到人和事的叙述之中,即《湘行散记》一书。然而,同期创作的小说《边城》则不同,他要表现“一种人生的的形式,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因此,虽然和《湘行散记》一样,沈从文笔下的湘西风景都很优美,但《边城》则加入了更多的理想色彩,寄托着他对“美”和“爱”的追求。这两部作品,奠定了沈从文在文学史上的地位,是他文学创作的'最高峰。
从1939年一直到解放,沈从文先后在西南联合大学和北京大学任教。1948年底,解放军包围北平城,沈从文再次受到时代的影响,迎来了他人生又一重大的转折。北京大学的一些学生在教学楼里挂了标语,要打到“新月派、现代评论派、第三路线”的沈从文;校园里贴出了郭沫若写的《斥反动文艺》的大字报,批评沈从文是“桃红色”作家。沈从文的作品被宣判了死刑,他开始将工作重心移向文物研究。但他的内心却是孤独而悲凉的,“生命脆弱得很,善良的生命真脆弱,都是空的”,沈从文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会成为反动派。在不堪承受的政治压力下,他用剃刀割破了血管,被家人送往医院,昏迷中,他念叨着:我是湖南人,我是凤凰人。获救后,他经常对着清冷的月光,听着收音机里播放的古典音乐,泪流不止,贝多芬的《悲怆》是他最喜欢的一首,正好贴近他的心境。
沈从文放弃写作和教书,开始转向与政治无关的文物研究。1950年到1978年,他在中国历史博物馆进行中国古代服饰研究;1978年之后,他调到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工作。沈从文在文物研究方面的成绩也是可圈可点的,1981年,沈从文的专著《中国古代服饰研究》出版,这本书,他准备了整整15年。1988年5月10日,沈从文因病辞世。同年,诺贝尔评审委员会已经决定将诺贝尔文学奖颁发给沈从文,因为他已经去世,与诺贝尔文学奖擦肩而过,但这并不影响沈从文在中国文学乃至世界文学中的地位。
沈从文去世后,凤凰县政府和沈从文家属商议,将其骨灰安葬在距县城不远的“听涛”山下。墓碑上有这样一句话:先生一生,淡名如水,勤奋、俭朴、谦逊、宽厚、自强不息。先生爱祖国、恋故乡,时刻关心国之安、乡之勃兴、民之痛痒、人之温爱,堪称后辈学习之楷模,特立此墓,以示永远怀念!
他的墓孤零零地立在半山腰上。四周是青青挺拔的翠竹,一阵清凉和煦的山风吹来,便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这个墓地,便是现代文学大师沈从文先生的墓地。
那天我们乘船游览了沱江,已是临近傍晚,想着明天一大早就要离开凤凰古城,所以下了船便直往沈从文先生的墓地奔去。
我们是在沱江右岸边上的青石板路上急匆匆地走着的,也不知沈从文的墓地究竟在何处,走一段便问问已经开始点燃炊烟做饭的当地人家,当地人见我们风风火火的样子,便扬手往前指:就在前边。
走了近2公里的路,天色已经暗下来,还不见墓在何处。想象着应该是庄重肃穆一大片林地怀抱着的,可是始终不见那样的景致出现。等到我们走过去很久了,再问人家,说已经走过去了,再往回走,就在山边上。于是我们又丧气地原路返回,走至一搅拌水泥垒砌砖墙的人家,再问,说:那不是。我们顺着手指的方向,见路的右侧有一块青石小坪,只几平方米,小坪的右侧立有一方形石碑,上刻有“沈从文墓地”几个字。
我们顺着标示攀援上一条山径,走了没有多久,便见有狭长的草坪中心立有一山石,状如云菇,走近了看,那是一巨大的天然五彩石。
墓地极为朴素。完全出乎我的想象。我们一个个都惊呆了,这那里是墓啊,既无高高的坟堆,也无坚硬高大精致的墓碑,就是一座山石,而且这山石似乎就是从附近那个山崖壁上凿下来的,不过倒与周围的山色浑然一体,自然贴切,不仔细看,你绝对想不到这里会有一位现代文学大师的灵柩埋葬在这里。
说是埋葬,似乎也不贴切,因为山石下就是沈先生和夫人的骨灰。想必是挖一小坑,将两人的骨灰盒放入后,填上些沙土,再将这块重达数吨重的山石移过来,压着,周围用小石子围了一个不足一平方米的圆圈,仿佛是在告诫游人,这里是沈从文先生和夫人灵柩的栖息地,不要随意踩踏。但那些石子已经光滑圆润磨出光泽来了。再看看周围,皆是青色的翠竹,间或长有灌木杂草。此时天色已黑黝黝地暗下来了,树木在一阵阵山风的吹拂下,习习作响。
我们都长久地默不作声,有的定定地立在那,有的凭着手机的亮光细细看着石碑上刻有的沈从文的手迹:“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认识人”。
沈从文先生的墓地虽是简陋,甚或有些悲凉,不大气,不漂亮,也不惹人注目,但却清净,与山水自然相容为一体,你不仔细分辨,根本想不到这里还有一个人的灵柩悄然地安埋在这里。而且稍稍知道一些沈从文先生身世的我们并没有感到他的孤单和可怜,反倒生出无限崇敬之情来。据说孩童时期的沈从文好贪恋山水,经常逃学来到这里玩耍。这里名叫听涛山,说是山腰上有个风洞,稍稍有点风吹过,便传来似松涛阵阵的响声。山下便是清悠悠的沱江温情脉脉地流过。沈从文先生曾在他的自传中这样说:“我感情流动而不凝固,一派清波给予我的影响实在不小。”“我幼时较美丽的生活,大部分都与水不能分离。我的学校可以说是在水边的。我认识美,学会思索,水对我有极大的关系。”想想看,来这里度步或玩耍,山下是清悠悠的沱江,山上是清风徐来的山风,脚下不时有山涧泉水颤颤悠悠的流过,鸟鸣声在白云缭绕的云雾里响着。当你置身于这样的环境里,你会是怎样的一种感受呢?
是的,这里的阳光很透明,这里的山水很透明,这里的空气也很透明。或许正因为如此,才使沈从文先生有了一双透明的眼睛,可以使他透过烟尘云雾望见千年不变的岁月时空,在他那浪漫抒情而又有些忧郁的文字里感受着、珍惜着生命的阳光。所以当沈从文走出沱江、走出凤凰古城、走出湘西大地的时候,他的文字一直带有湘西的风味,那便是如沱江水一般清澈柔美,带有瑰丽而又浪漫的山水风情,像遗珠一样在黯淡的夜空熠熠闪烁,还有那种自然而又富有音乐般快慢相宜的节奏,更能引起你的身心跳荡起莫大的`快意。他的对家乡的热爱已是渗透进骨髓中的爱。所以他能用笔如诗如画地把一个神话般的湘西绘声绘色栩栩如生地展现在世人面前。
当然,他也是深深懂得寂寞安静般的生活与智慧间的关系的,也是深深懂得人的悲哀和苦痛的,更深知功名利禄不过是过眼烟云。所以当他知道,他那与沱江水一般明净美丽的文字不再受欢迎的时候,他便悄然退出文坛,销声匿迹,不再写有山水人情瑰丽而又浪漫的文字,而是去过问一向不被人重视的服饰研究,并几十年如一日,终填补了国人一方空白。而当政治上的烟云消散殆尽,雨过天晴,他的那些书那些文字仍然像闪烁的灯光一样,照亮着一方天空,温暖着一群群学子的心灵。凡是接触到他的文字的人,心都会被温暖起来,神往着他笔下的湘西山水风光,神往着清悠悠的沱江水,神往着那高高的吊脚楼和那被廉纤的毛毛细雨笼罩着的凤凰古城。而那些紧跟时代潮流风靡一时、辉煌一时的绚丽多彩般的文字,便在雨过天晴的日子里,销声匿迹,不再被提起,也不再被人记起,真不知被云雾裹挟到哪里去了,既是逝去时修建了那样显赫漂亮的坟茔和墓碑,也没有几个人去拜访,冷清、孤单,被遗忘在阴暗潮湿的角落。这一切都说明了什么呢?
有的人死去,那是真正的死去了;而有的人虽已死去,但灵魂好像已存活在众多人的心里。
不知为什么,面对着沈先生这样简朴自然不惹人注目的墓地,我的心里总是泛起一阵阵潮水。我想起俄国大文学家托尔斯泰的墓来,那是世界上最美的一座墓。虽说我没有去过俄罗斯。但我知道托尔斯泰的墓掩埋在他庄园的树林里,静悄悄的,没有十字架,没有墓碑,没有墓志铭,连托尔斯泰的名字都没有,只有一堆土,一点也不显眼。如果你不说,谁也不会相信那是一座伟大作家的墓。他与自然紧紧连在一起,周围是青青的树木,不过那些树木都显得比较高贵、明净,周围的尘土都为它息落,一阵阵风吹过来,树叶枝桠也会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沈从文与托尔斯泰虽说不是一个国度,也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人物,但都是一代文学大师。而文学是属于灵魂和精神上的事情。灵魂的高贵与低贱,精神世界的丰富与贫瘠,标志着人类社会的文明进步的程度。所以真正把文学搞懂的人,其灵魂必是高贵伟岸的。沈从文就是这样一个人。虽然他已经离去二十多年了,但他的文字已随着他的灵魂一起留了下来,如春风春雨般丝丝缕缕潜入人们的心田,给人们以精神慰藉;如美的灯影,在敏感而伟岸的人之心中,展开无边的风月。是否可以这样说,托尔斯泰的博爱精神、忏悔意识以及对自我完善的追求思想影响了人类文明进步的进程,至少他是俄罗斯民族值得骄傲的世界级的人文精神大师和文学上的一面光辉的旗帜。而沈从文呢,他的文字也已经成为了一种旗帜。没有沈从文的作品,现代文学的天空至少会黯淡许多。现在,他的思想情绪已随着他的优美的文字化作甘露雨丝,深深烙印在一个个视文学为生命者的心灵里,弥足珍贵。
从沈从文墓地归来,黑絮一般的夜色罩着沱江,罩着凤凰古城。沱江两岸的灯光星星点点地从一扇一扇吊脚楼的窗棂里闪烁出来。我们一路上都不言语。依然在想着沈从文的墓,心里似乎涌来感伤的潮水,但想着他的墓地,四周是青青挺拔的翠竹,一阵清凉和煦的山风吹来,便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心里又稍稍有些安慰。想,这样的墓地或许是现代中国最美的墓地了吧。
这时,黑黝黝的沱江江面上,倒影着的一盏盏灯光似五彩石一般,拉着长长的光晕,像是一条条鱼尾,在江面上微微荡漾着,一时间,那种盈满心中已久又一时无以叙说的悲怆慨叹都已释然,与这温情脉脉的沱江一起不舍昼夜地流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