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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散文(精编4篇)

发布时间: 2024-07-31 18:26:37

沈从文散文(1)

1、我一生从不相信权力,只相信智慧。 ——沈从文

2、船是只新船,油得黄黄的,干净得可以作为教堂的神龛。我卧的地方较低一些,可听得出水在船底流过的细碎声音。前舱用板隔断,故我可以不被风吹。我坐的是后面,凡为船后的天、地、水,我全可以看到。我就这样一面看水一面想你。我快乐,就想应当同你快乐,我闷,就想要你在我必可以不闷。我同船老板吃饭,我盼望你也在一角吃饭。 ——沈从文 《湘行散记》

3、凡是我用过的东西,我对它总发生一种不可言说的友谊,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沈从文 《湘行散记》

4、二十年前澧州地方一个部队的马夫,姓贺名龙,一菜刀切下了一个兵士的头颅,二十年后就得惊动三省集中十万军队来解决这个马夫。谁个人会注意这小小节目,谁个人想象得到人类历史使用什么写成的! ——沈从文 《湘行散记》

5、在这一段长长岁月中,世界上多少民族皆堕落了,衰老了,灭亡了。这地方的一切,虽在历史中也照样发生不断的杀戮,争夺,以及一到改朝换代时,派人民担负种种不幸命运,死的因此死去,活的被逼迫留发、剪发,在生活上受新朝代种种限制与支配。然而细细一想,这些人根本上又似乎与历史毫无关系。从他们应付生存的方法与排泄感情的娱乐上看来,竟好像今古相同,不分彼此。这时节我所眼见的光景,或许就与两千年前屈原所见的完全一样。 ——沈从文 《箱子岩》

6、学贸易,学应酬,学习到一个新地方去生活,且学习用刀保护身体同名誉,教育的目的,似乎在使两个孩子学得做人的勇气与正义。 ——沈从文 《边城》

7、这并不是人的罪过。诗人们会在一件小事上写出整本整部的诗,雕刻家在一块石头上雕得出骨血如生的人像,画家一撇儿绿,一撇儿红,一撇儿灰,画得出一幅一幅带有魔力的彩画,谁不是为了惦着一个微笑的影子,或是一个皱眉的记号,方弄出那么些古怪成绩?翠翠不能用文字,不能用石头,不能用颜色把那点心头上的爱憎移到别一件东西上去,却只让她的心,在一切顶荒唐事情上驰骋。她从这分稳秘里,常常得到又惊又喜的兴奋。一点儿不可知的未来,摇撼她的情感极厉害,她无从完全把那种痴处不让祖父知道。 ——沈从文 《边城》

8、黄昏时天气十分郁闷,溪面各处飞着红蜻蜓。天上已起了云,热风把两山竹篁吹得声音极大,看样子到晚上必落大雨。 ——沈从文 《边城》

9、小溪流下去,绕山岨流,约三里便汇入茶峒的大河。人若过溪越小山走去,则只一里路就到了茶峒城边。溪流如弓背,山路如弓弦,故远近有了小小差异。小溪宽约二十丈,河床为大片石头作成。静静的水即或深到一篙不能落底,却依然清澈透明,河中游鱼来去皆可以计数。小溪既为川湘来往孔道,水常有涨落,限于财力不能搭桥,就安排了一只方头渡船。 ——沈从文 《边城》

10、大老何尝不想在车路上失败时走马路;但他一听到二老的坦白陈述后,他就知道马路只二老有分,自己的事不能提了。 ——沈从文 《边城》

11、照规矩,一到家里就会嗅到锅中所焖瓜菜的味道,且可见到翠翠安排晚饭在灯光下跑来跑去的影子。 ——沈从文 《边城》

12、这办法决定后,老马兵以为二老不久必可回来的,就依然把马匹托营上人照料,在碧溪岨为翠翠作伴,把一个一个日子过下去。 ——沈从文 《边城》

13、一个女子在诗人的诗中,永远不会老去,但诗人他自己却老去了。 ——沈从文

14、人的寂寞,有时候很难用语言表达 ——沈从文 《边城》

15、一个士兵要不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 ——沈从文

16、我知道你会来,所以我等。 ——沈从文

17、我行过很多地方的桥 看过很多地方的云 喝过很多地方的酒 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沈从文

18、我看过多地方云走过多地方桥喝过多地方酒只爱过正当好年华女子 ——沈从文 《由达园给张兆和》

19、我爱你的灵魂,更爱你的肉体 ——沈从文

20、毫无可疑,我对于这条河中的一切,经过这次旅行可以多认识了一些,此后写到它时也必更动人一些,在别人看来,我必可得到"更成功"的谀语,但在我自己,却成为一个永远不能用骄傲心情来作自己工作的补剂那么一个人了。我明白我们的能力,比自然如何渺小,我低首了。 ——沈从文 《湘行散记》

21、征服自己的一切弱点,正是一个人伟大的起始.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认识人。我只想造希腊小庙,这神庙供奉的是‘人性’。一辈子最怕的是在同一人生实在是一本书,内容复杂,分量沉重,值得翻到个人所能翻到的最后一页,而且必须慢慢的翻。征服自己的一切弱点,正是一个人伟大的起始.热情既使人疯狂糊涂,也使人明澈深思。 ——沈从文

22、宁可在法度外灭亡,不在法度中生存。 ——沈从文

23、为什么要挣扎?倘若那正是我要到的去处,用不着使力挣扎的。我一定放弃任何抵抗愿望。一直向下沉。不管它是带咸味的海水,还是带苦味的人生,我要沉到底为上。这才像是生活,是生命。我需要的就是绝对的皈依,从皈依中见到神。我是个乡下人,走到任何一处照便都带了一把尺,一把秤,和普遍社会总是不合。一切来到我命运中的事事物物,我有我自己的尺寸和分量,来证实生命的价值和意义。 ——沈从文 《水云》

24、一切光,一切声音,到这时已为黑夜所抚慰而安静了,只有水面上那一份红火与那一派声音。那种声音与光明,正为着水中的鱼与水面的渔人生存的搏战,已在这河面上存在了若干年,且将在接连而来的每个夜晚依然继续存在。我弄明白了,回到舱中以后,依然默听着那个单调的声音。我所看到的仿佛是一种原始人与自然战争的情景。那声音,那火光,接近于原始人类的武器! ——沈从文 《湘行散记》

25、翠翠每天皆到白塔下背太阳的一面去午睡,高处既极凉快,两山竹篁里叫得使人发松的竹雀和其它鸟类又如此之多,致使她在睡梦里尽为山鸟歌声所浮着,做的梦也便常是顶荒唐的梦。 ——沈从文 《边城》

26、我要在你眼波中去洗我的手,摩到你的眼睛,太冷了。倘若你的眼睛真是这样冷,在你鉴照下,有个人的心会结成冰。 ——沈从文 《月下》

27、我走过无数的桥,看过无数的云,喝过无数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纪的人,我应当为自己感到庆幸。 ——沈从文

28、白河下游到辰州与沅水汇流后,便略显浑浊,有出山泉水的意思。若溯流而上,则三丈五丈的深潭皆清澈见底。深潭为白日所映照,河底小小白石子,有花纹的玛瑙石子,全看得明明白白。水中游鱼来去,全如浮在空气里。两岸多高山,山中多可以造纸的细竹,常年作深翠颜色,逼人眼目。近水人家躲在桃杏花里,春天时只需注意,凡有桃花处必有人家,凡有人家处必可沽酒。 ——沈从文 《边城》

29、像我这样的女人,总是以一个难题的形式出现在感情里。 ——沈从文 《边城》

30、我要建一座希腊小庙,里面供奉的是人性。 ——沈从文

31、有人常常会问我们如何就会写小说?倘若我真真实实的来答复,我真想说:“你到湘西去旅行一年就好了。” ——沈从文 《湘行散记》

32、我的心总得为一种新鲜声音,新鲜颜色,新鲜气味而跳。我得认识本人生活以外的生活。我的智慧应当从直接生活上吸收消化,却不须从一本好书一句好话上学来。 ——沈从文 《我读一本小书同时又读一本大书》

33、我这一辈子,走过许多地方的路,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年龄的人。 ——沈从文

34、人事就是这样子,自己造囚笼,关着自己。自己也做上帝,自己来崇拜。生存真是一种可怜的事情。 ——沈从文 《边城》

35、水是各处可流的,火是各处可烧的,月亮是各处可照的,爱情是各处可到的。 ——沈从文 《边城》

36、"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 明天 回来 ——沈从文 (闪点情话网)《边城》"

37、值得回忆的哀乐人事常是湿的。 ——沈从文

38、我先以为我是个受得了寂寞的人,现在方明白我们自从在一处后,我就变成一个不能同你离开的人了……想起你我就忍受不了目前的一切了。我想打东西,骂粗话,让冷风吹冻自己全身。我得同你在一处,这心才能安静,事也才能做好! ——沈从文 《湘行散记》

39、一个人记得事情太多真不幸,知道事情太多也不幸,体会到太多事情也不幸。 ——沈从文 《边城》

40、我可以写出精美的文字,但伟大的文字我也许永远也写不出了。 ——沈从文

沈从文散文(2)

1、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边城》

2、日子平平的过了一个月,一切人心上的病痛,似乎皆在那份长长的白日下医治好了。——《边城》

3、凡事都有偶然的凑巧,结果却又如宿命的必然。——《边城》

4、一个人记得事情太多真不幸,知道事情太多也不幸,体会到太多事情也不幸。——《边城》

5、人的寂寞,有时候很难用语言表达。——《边城》

6、我用手去触摸你的眼睛。太冷了。倘若你的眼睛这样冷,有个人的心会结成冰。——《月下》

7、我明白你会来,所以我等。——《雨后》

8、在青山绿水之间,我想牵着你的手,走过这座桥,桥上是绿叶红花,桥下是流水人家,桥的那头是青丝,桥的这头是白发。——《致张兆和情书》

9、日头没有辜负我们,我们也切莫辜负日头。——《边城》

10、人事就是这样子,自己造囚笼,关着自己。自己也做上帝,自己来崇拜。生存真是一种可怜的事情。——《边城》

11、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湘行散记》

沈从文散文(3)

沈先生在联大开过三门课:各体文习作、创作实习和中国小说史。三门课我都选了,——各体文习作是中文系二年级必修课,其余两门是选修,西南联大的课程分必修与选修两种。中文系的语言学概论、文字学概论、文学史(分段)……是必修课,其余大都是任凭学生自选。诗经、楚辞、庄子、昭明文选、唐诗、宋诗、词选、散曲、杂剧与传奇……选什么,选哪位教授的课都成。但要凑够一定的学分(这叫“学分制”)。一学期我只选两门课,那不行。自由,也不能自由到这种地步。

创作能不能教?这是一个世界性的争论问题。很多人认为创作不能教。我们当时的系主任罗常培先生就说过:大学是不培养作家的,作家是社会培养的。这话有道理。沈先生自己就没有上过什么大学。他教的学生后来成为作家的,也极少。但是也不是绝对不能教。沈先生的学生现在能算是作家的,也还有那么几个。问题是由什么样的人来教,用什么方法教。现在的大学里很少开创作课的,原因是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教。偶尔有大学开这门课的,收效甚微,原因是教得不甚得法。

教创作靠“讲”不成。如果在课堂上讲鲁迅先生所讥笑的“小说作法”之类,讲如何作人物肖像,如何描写环境,如何结构,结构有几种——攒珠式的、桔瓣式的……那是要误人子弟的。教创作主要是让学生自己“写”。沈先生把他的课叫做“习作”、“实习”很能说明问题。如果要讲,那“讲”要在“写”之后。就学生的作业,讲他的得失。教授先讲一套,放学生照猫画虎,那是行不通的。

沈先生是不赞成命题作文的,学生想写什么就写什么。但有时在课堂上也出两个题目。沈先生出的题目都非常具体。我记得他曾给我的上一班同学出过一个题目:“我们的小庭院有什么”,有几个同学就这个题目写了相当不错的散文,都发表了。他给比我低一班的同学曾出过一个题目:“记一间屋子里的空气”!我的那一班出过些什么题目,我倒不记得了。沈先生为什么出这样的题目?他认为:先得学会车零件,然后才能学组装。我觉得先作一些这样的片段的习作,是有好处的,这可以锻炼基本功。现在有些青年文学爱好者,往往一上来就写大作品,篇幅很长,而功力不够,原因就在零件车得少了。

沈先生的讲课,可以说是毫无系统。前已说过,他大都是看了学生的作业,就这些作业讲一些问题。他是经过一番思考的,但并不去翻阅很多参考书。沈先生读很多书,但从不引经据典,他总是凭自己的直觉说话,从来不说阿里斯多德怎么说,福楼拜怎么说、托尔斯泰怎么说、高尔基怎么说。他的湘西口音很重,声音又低,有些学生听了一堂课,往往觉得不知道听了一些什么。沈先生的讲课是非常谦抑,非常自制的。他不用手势,没有任何舞台道白式的腔调,没有一点哗众取宠的江湖气。他讲得很诚恳,甚至很天真。但是你要是真正听“懂”了他的话,——听“懂”了他的话里并未发挥罄尽的余意,你是会受益匪浅,而且会终生受用的。听沈先生的课,要像孔子的学生听孔子讲话一样:“举一隅而三隅反”。

沈先生讲课时所说的话我几乎全都忘了(我这人从来不记笔记)!我们有一个同学把闻一多先生讲唐诗课的笔记记得极详细,现已整理出版,书名就叫《闻一多论唐诗》,很有学术价值,就是不知道他把闻先生讲唐诗时的“神气”记下来了没有。我如果把沈先生讲课时的精辟见解记下来,也可以成为一本《沈从文论创作》。可惜我不是这样的有心人。

沈先生关于我的习作讲过的话我只记得一点了,是关于人物对话的。我写了一篇小说(内容早已忘记干净),有许多对话。我竭力把对话写得美一点,有诗意,有哲理。沈先生说:“你这不是对话,是两个聪明脑壳打架!”从此我知道对话就是人物所说的普普通通的话,要尽量写得朴素。不要哲理,不要诗意。这样才真实。

沈先生经常说的一句话是:“要贴到人物来写。”很多同学不懂他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以为这是小说学的精髓。据我的理解,沈先生这句极其简略的话包含这样几层意思:小说里,人物是主要的,主导的;其余部分都是派生的,次要的。环境描写、作者的主观抒情、议论,都只能附着于人物,不能和人物游离,作者要和人物同呼吸、共哀乐。作者的心要随时紧贴着人物。什么时候作者的心“贴”不住人物,笔下就会浮、泛、飘、滑,花里胡哨,故弄玄虚,失去了诚意。而且,作者的叙述语言要和人物相协调。写农民,叙述语言要接近农民;写市民,叙述语言要近似市民。小说要避免“学生腔”。

我以为沈先生这些话是浸透了淳朴的现实主义精神的。

沈先生教写作,写的比说的多,他常常在学生的作业后面写很长的读后感,有时会比原作还长。这些读后感有时评析本文得失,也有时从这篇习作说开去,谈及有关创作的问题,见解精到,文笔讲究。——一个作家应该不论写什么都写得讲究。这些读后感也都没有保存下来,否则是会比《废邮存底》还有看头的。可惜!

沈先生教创作还有一种方法,我以为是行之有效的,学生写了一个作品,他除了写很长的读后感之外,还会介绍你看一些与你这个作品写法相近似的中外名家的作品。记得我写过一篇不成熟的小说《灯下》,记一个店铺里上灯以后各色人的活动,无主要人物、主要情节,散散漫漫。沈先生就介绍我看了几篇这样的作品,包括他自己写的《腐烂》。学生看看别人是怎样写的,自己是怎样写的,对比借鉴,是会有长进的。这些书都是沈先生找来,带给学生的。因此他每次上课,走进教室里时总要夹着一大摞书。

沈先生就是这样教创作的。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更好的方法教创作。我希望现在的大学里教创作的老师能用沈先生的方法试一试。

学生习作写得较好的,沈先生就做主寄到相熟的报刊上发表。这对学生是很大的鼓励。多年以来,沈先生就干着给别人的作品找地方发表这种事。经他的手介绍出去的稿子,可以说是不计其数了。我在一九四六年前写的作品,几乎全都是沈先生寄出去的。他这辈子为别人寄稿子用去的邮费也是一个相当可观的数目了。为了防止超重太多,节省邮费,他大都把原稿的纸边裁去,只剩下纸芯。这当然不大好看。但是抗战时期,百物昂贵,不能不打这点小算盘。

沈先生教书,但愿学生省点事,不怕自己麻烦。他讲《中国小说史》,有些资料不易找到,他就自己抄,用夺金标毛笔,筷子头大的小行书抄在云南竹纸上。这种竹纸高一尺,长四尺,并不裁断,抄得了,卷成一卷。上课时分发给学生。他上创作课夹了一摞书,上小说史时就夹了好些纸卷。沈先生做事,都是这样,一切自己动手,细心耐烦。他自己说他这种方式是“手工业方式”。他写了那么多作品,后来又写了很多大部头关于文物的著作,都是用这种手工业方式搞出来的。#p#分页标题#e#

沈先生对学生的影响,课外比课堂上要大得多。他后来为了躲避日本飞机空袭,全家移住到呈贡桃园,每星期上课,进城住两天。文林街二十号联大教职员宿舍有他一间屋子。他一进城,宿舍里几乎从早到晚都有客人。客人多半是同事和学生,客人来,大都是来借书,求字,看沈先生收到的宝贝,谈天。

沈先生有很多书,但他不是“藏书家”,他的书,除了自己看,是借给人看的。联大文学院的同学,多数手里都有一两本沈先生的书,扉页上用淡墨签了“上官碧”的名字。谁借了什么书,什么时候借的,沈先生是从来不记得的。直到联大“复员”,有些同学的行装里还带着沈先生的`书,这些书也就随之而漂流到四面八方了。沈先生书多,而且很杂,除了一般的四部书、中国现代文学、外国文学的译本,社会学、人类学、黑格尔的《小逻辑》、弗洛伊德、亨利·詹姆斯、道教史、陶瓷史、《髹饰录》、《糖霜谱》……兼收并蓄,五花八门。这些书,沈先生大都认真读过。沈先生称自己的学问为“杂知识”。一个作家读书,是应该杂一点的。沈先生读过的书,往往在书后写两行题记。有的是记一个日期,那天天气如何,也有时发一点感慨。有一本书的后面写道:“某月某日,见一大胖女人从桥上过,心中十分难过。”这两句话我一直记得,可是一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大胖女人为什么使沈先生十分难过呢?

沈先生对打扑克简直是痛恨。他认为这样地消耗时间,是不可原谅的。他曾随几位作家到井冈山住了几天。这几位作家成天在宾馆里打扑克,沈先生说起来就很气愤:“在这种地方,打扑克!”沈先生小小年纪就学会掷骰子,各种赌术他也都明白,但他后来不玩这些。沈先生的娱乐,除了看看电影,就是写字。他写章草,笔稍偃侧,起笔不用隶法,收笔稍尖,自成一格。他喜欢写窄长的直幅,纸长四尺,阔只三寸。他写字不择纸笔,常用糊窗的高丽纸。他说:“我的字值三分钱!”从前要求他写字的,他几乎有求必应。近年有病,不能握管,沈先生的字变得很珍贵了。

沈先生后来不写小说,搞文物研究了,国外、国内,很多人都觉得很奇怪。熟悉沈先生的历史的人,觉得并不奇怪。沈先生年轻时就对文物有极其浓厚的兴趣。他对陶瓷的研究甚深,后来又对丝绸、刺绣、木雕、漆器……都有广博的知识。沈先生研究的文物基本上是手工艺制品。他从这些工艺品看到的是劳动者的创造性。他为这些优美的造型、不可思议的色彩、神奇精巧的技艺发出的惊叹,是对人的惊叹。他热爱的不是物,而是人,他对一件工艺品的孩子气的天真激情,使人感动。我曾戏称他搞的文物研究是“抒情考古学”。他八十岁生日,我曾写过一首诗送给他,中有一联:“玩物从来非丧志,著书老去为抒情”,是记实。他有一阵在昆明收集了很多耿马漆盒。这种黑红两色刮花的圆形缅漆盒,昆明多的是,而且很便宜。沈先生一进城就到处逛地摊,选买这种漆盒。他屋里装甜食点心、装文具邮票……的,都是这种盒子。有一次买得一个直径一尺五寸的大漆盒,一再抚摩,说:“这可以作一期《红黑》杂志的封面!”他买到的缅漆盒,除了自用,大多数都送人了。有一回,他不知从哪里弄到很多土家人的桃花布,摆得一屋子,这间宿舍成了一个展览室。来看的人很多,沈先生于是很快乐。这些挑花图案天真稚气而秀雅生动,确实很美。

沈先生不长于讲课,而善于谈天。谈天的范围很广,时局、物价……谈得较多的是风景和人物。他几次谈及玉龙雪山的杜鹃花有多大,某处高山绝顶上有一户人家,——就是这样一户!他谈某一位老先生养了二十只猫。谈一位研究东方哲学的先生跑警报时带了一只小皮箱,皮箱里没有金银财宝,装的是一个聪明女人写给他的信。谈徐志摩上课时带了一个很大的烟台苹果,一边吃,一边讲,还说:“中国东西并不都比外国的差,烟台苹果就很好!”谈梁思成在一座塔上测绘内部结构,差一点从塔上掉下去。谈林徽因发着高烧,还躺在客厅里和客人谈文艺。他谈得最多的大概是金岳霖。金先生终生未娶,长期独身。他养了一只大斗鸡。这鸡能把脖子伸到桌上来,和金先生一起吃饭。他到处搜罗大石榴、大梨。买到大的,就拿去和同事的孩子的比,比输了,就把大梨、大石榴送给小朋友,他再去买!……沈先生谈及的这些人有共同特点。一是都对工作、对学问热爱到了痴迷的程度;二是为人天真到像一个孩子,对生活充满兴趣,不管在什么环境下永远不消沉沮丧,无机心、少俗虑。这些人的气质也正是沈先生的气质。“闻多素心人,乐与数晨夕”,沈先生谈及熟朋友时总是很有感情的。

文林街文林堂旁边有一条小巷,大概叫作金鸡巷,巷里的小院中有一座小楼。楼上住着联大的同学:王树藏、陈蕴珍(萧珊)、施载宣(萧荻)、刘北汜。当中有个小客厅。这小客厅常有熟同学来喝茶聊天,成了一个小小的沙龙。沈先生常来坐坐。有时还把他的朋友也拉来和大家谈谈。老舍先生从重庆过昆明时,沈先生曾拉他来谈过“小说和戏剧”。金岳霖先生也来过,谈的题目是“小说和哲学”。金先生是搞哲学的,主要是搞逻辑的,但是读很多小说,从普鲁斯特到《江湖奇侠传》。“小说和哲学”这题目是沈先生给他出的。不料金先生讲了半天,结论却是:小说和哲学没有关系。他说《红楼梦》里的哲学也不是哲学。他谈到兴浓处,忽然停下来,说:“对不起,我这里有个小动物!”说着把右手从后脖领伸进去,捉出了一只跳蚤,甚为得意。我们问金先生为什么搞逻辑,金先生说:“我觉得它很好玩”!

沈先生在生活上极不讲究。他进城没有正经吃过饭,大都是在文林街二十号对面一家小米线铺吃一碗米线。有时加一个西红柿,打一个鸡蛋。有一次我和他上街闲逛,到玉溪街,他在一个米线摊上要了一盘凉鸡,还到附近茶馆里借了一个盖碗,打了一碗酒。他用盖碗盖子喝了一点,其余的都叫我一个人喝了。

沈先生在西南联大是一九三八年到一九四六年。一晃,四十多年了!

沈从文散文(4)

他的墓孤零零地立在半山腰上。四周是青青挺拔的翠竹,一阵清凉和煦的山风吹来,便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这个墓地,便是现代文学大师沈从文先生的墓地。

那天我们乘船游览了沱江,已是临近傍晚,想着明天一大早就要离开凤凰古城,所以下了船便直往沈从文先生的墓地奔去。

我们是在沱江右岸边上的青石板路上急匆匆地走着的,也不知沈从文的墓地究竟在何处,走一段便问问已经开始点燃炊烟做饭的当地人家,当地人见我们风风火火的样子,便扬手往前指:就在前边。

走了近2公里的路,天色已经暗下来,还不见墓在何处。想象着应该是庄重肃穆一大片林地怀抱着的,可是始终不见那样的景致出现。等到我们走过去很久了,再问人家,说已经走过去了,再往回走,就在山边上。于是我们又丧气地原路返回,走至一搅拌水泥垒砌砖墙的人家,再问,说:那不是。我们顺着手指的方向,见路的右侧有一块青石小坪,只几平方米,小坪的右侧立有一方形石碑,上刻有“沈从文墓地”几个字。

我们顺着标示攀援上一条山径,走了没有多久,便见有狭长的草坪中心立有一山石,状如云菇,走近了看,那是一巨大的天然五彩石。

墓地极为朴素。完全出乎我的想象。我们一个个都惊呆了,这那里是墓啊,既无高高的坟堆,也无坚硬高大精致的墓碑,就是一座山石,而且这山石似乎就是从附近那个山崖壁上凿下来的,不过倒与周围的山色浑然一体,自然贴切,不仔细看,你绝对想不到这里会有一位现代文学大师的灵柩埋葬在这里。

说是埋葬,似乎也不贴切,因为山石下就是沈先生和夫人的骨灰。想必是挖一小坑,将两人的骨灰盒放入后,填上些沙土,再将这块重达数吨重的山石移过来,压着,周围用小石子围了一个不足一平方米的圆圈,仿佛是在告诫游人,这里是沈从文先生和夫人灵柩的栖息地,不要随意踩踏。但那些石子已经光滑圆润磨出光泽来了。再看看周围,皆是青色的翠竹,间或长有灌木杂草。此时天色已黑黝黝地暗下来了,树木在一阵阵山风的吹拂下,习习作响。

我们都长久地默不作声,有的定定地立在那,有的凭着手机的亮光细细看着石碑上刻有的沈从文的手迹:“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认识人”。

沈从文先生的墓地虽是简陋,甚或有些悲凉,不大气,不漂亮,也不惹人注目,但却清净,与山水自然相容为一体,你不仔细分辨,根本想不到这里还有一个人的灵柩悄然地安埋在这里。而且稍稍知道一些沈从文先生身世的我们并没有感到他的孤单和可怜,反倒生出无限崇敬之情来。据说孩童时期的沈从文好贪恋山水,经常逃学来到这里玩耍。这里名叫听涛山,说是山腰上有个风洞,稍稍有点风吹过,便传来似松涛阵阵的响声。山下便是清悠悠的沱江温情脉脉地流过。沈从文先生曾在他的自传中这样说:“我感情流动而不凝固,一派清波给予我的影响实在不小。”“我幼时较美丽的生活,大部分都与水不能分离。我的学校可以说是在水边的。我认识美,学会思索,水对我有极大的关系。”想想看,来这里度步或玩耍,山下是清悠悠的沱江,山上是清风徐来的山风,脚下不时有山涧泉水颤颤悠悠的流过,鸟鸣声在白云缭绕的云雾里响着。当你置身于这样的环境里,你会是怎样的一种感受呢?

是的,这里的阳光很透明,这里的山水很透明,这里的空气也很透明。或许正因为如此,才使沈从文先生有了一双透明的眼睛,可以使他透过烟尘云雾望见千年不变的岁月时空,在他那浪漫抒情而又有些忧郁的文字里感受着、珍惜着生命的阳光。所以当沈从文走出沱江、走出凤凰古城、走出湘西大地的时候,他的文字一直带有湘西的风味,那便是如沱江水一般清澈柔美,带有瑰丽而又浪漫的山水风情,像遗珠一样在黯淡的夜空熠熠闪烁,还有那种自然而又富有音乐般快慢相宜的节奏,更能引起你的身心跳荡起莫大的`快意。他的对家乡的热爱已是渗透进骨髓中的爱。所以他能用笔如诗如画地把一个神话般的湘西绘声绘色栩栩如生地展现在世人面前。

当然,他也是深深懂得寂寞安静般的生活与智慧间的关系的,也是深深懂得人的悲哀和苦痛的,更深知功名利禄不过是过眼烟云。所以当他知道,他那与沱江水一般明净美丽的文字不再受欢迎的时候,他便悄然退出文坛,销声匿迹,不再写有山水人情瑰丽而又浪漫的文字,而是去过问一向不被人重视的服饰研究,并几十年如一日,终填补了国人一方空白。而当政治上的烟云消散殆尽,雨过天晴,他的那些书那些文字仍然像闪烁的灯光一样,照亮着一方天空,温暖着一群群学子的心灵。凡是接触到他的文字的人,心都会被温暖起来,神往着他笔下的湘西山水风光,神往着清悠悠的沱江水,神往着那高高的吊脚楼和那被廉纤的毛毛细雨笼罩着的凤凰古城。而那些紧跟时代潮流风靡一时、辉煌一时的绚丽多彩般的文字,便在雨过天晴的日子里,销声匿迹,不再被提起,也不再被人记起,真不知被云雾裹挟到哪里去了,既是逝去时修建了那样显赫漂亮的坟茔和墓碑,也没有几个人去拜访,冷清、孤单,被遗忘在阴暗潮湿的角落。这一切都说明了什么呢?

有的人死去,那是真正的死去了;而有的人虽已死去,但灵魂好像已存活在众多人的心里。

不知为什么,面对着沈先生这样简朴自然不惹人注目的墓地,我的心里总是泛起一阵阵潮水。我想起俄国大文学家托尔斯泰的墓来,那是世界上最美的一座墓。虽说我没有去过俄罗斯。但我知道托尔斯泰的墓掩埋在他庄园的树林里,静悄悄的,没有十字架,没有墓碑,没有墓志铭,连托尔斯泰的名字都没有,只有一堆土,一点也不显眼。如果你不说,谁也不会相信那是一座伟大作家的墓。他与自然紧紧连在一起,周围是青青的树木,不过那些树木都显得比较高贵、明净,周围的尘土都为它息落,一阵阵风吹过来,树叶枝桠也会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沈从文与托尔斯泰虽说不是一个国度,也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人物,但都是一代文学大师。而文学是属于灵魂和精神上的事情。灵魂的高贵与低贱,精神世界的丰富与贫瘠,标志着人类社会的文明进步的程度。所以真正把文学搞懂的人,其灵魂必是高贵伟岸的。沈从文就是这样一个人。虽然他已经离去二十多年了,但他的文字已随着他的灵魂一起留了下来,如春风春雨般丝丝缕缕潜入人们的心田,给人们以精神慰藉;如美的灯影,在敏感而伟岸的人之心中,展开无边的风月。是否可以这样说,托尔斯泰的博爱精神、忏悔意识以及对自我完善的追求思想影响了人类文明进步的进程,至少他是俄罗斯民族值得骄傲的世界级的人文精神大师和文学上的一面光辉的旗帜。而沈从文呢,他的文字也已经成为了一种旗帜。没有沈从文的作品,现代文学的天空至少会黯淡许多。现在,他的思想情绪已随着他的优美的文字化作甘露雨丝,深深烙印在一个个视文学为生命者的心灵里,弥足珍贵。

从沈从文墓地归来,黑絮一般的夜色罩着沱江,罩着凤凰古城。沱江两岸的灯光星星点点地从一扇一扇吊脚楼的窗棂里闪烁出来。我们一路上都不言语。依然在想着沈从文的墓,心里似乎涌来感伤的潮水,但想着他的墓地,四周是青青挺拔的翠竹,一阵清凉和煦的山风吹来,便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心里又稍稍有些安慰。想,这样的墓地或许是现代中国最美的墓地了吧。

这时,黑黝黝的沱江江面上,倒影着的一盏盏灯光似五彩石一般,拉着长长的光晕,像是一条条鱼尾,在江面上微微荡漾着,一时间,那种盈满心中已久又一时无以叙说的悲怆慨叹都已释然,与这温情脉脉的沱江一起不舍昼夜地流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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